留置的过程—6、交易

世上几乎所有的交易都是建立在利益之上，而在留置期间产生的交易更是如此，并且绝对是不对等的，甚至是不道德的。被留置者与办案人员做交易，看起来似乎共赢，但是实质上无异议于“与虎谋皮”。

当然，实事求是地检举揭发他人的违法犯罪事实是值得提倡的。第一：对监察机关来说，有助于减少办案成本和时长；第二：对被留置者来说，若情况属实，可被认定为立功表现，能在一定程度上减轻罪责；第三：对有违纪，甚至是违法行为的公职人员来说，也具有一定的震慑作用，能起到预防、预警的效果。

如果建立在被留置者主动、自愿立场上的检举揭发，其真实性会有一定的保障，肯定是值得鼓励的。但是，如果建立在交易基础上，双方都谋求自身利益，事实往往会被夸大，其真实性就有待商榷了。本来是理直气壮的事情，这样一来就难免有龌龊下作之嫌，而且由此得来的线索更会误导办案人员的思路，严重的甚至有造成冤假错案的可能。

在最初提审的时候，主审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交待你自己的事，别避重就轻说别的”。但是，当被留置者主动交待完违法违纪事实，办案人员核实完外面发现的线索，做完按满手印的笔录后，就是专案组勇追穷寇的时候了。此时的办案人员会一改以前的态度，话锋一转，表情和语气都变得平易近人，似乎成了被留置者的救世主。他们往往会通过被留置者的检举揭发，发现新的线索，进而出现下一位不幸的被留置者。这时候典型的台词就变为：“现在是你自救的时候，你的命运就掌握在你自己手中”。怎么说呢，就现阶段反腐的力度来看，只要证据确凿，无论被留置者如何自救，结果都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

当然，对于身心都处于崩溃边缘的被留置者来说，此时此刻的所有可能，都会被当成救命稻草。单田芳评书说得好：“良心丧于困处”。这个时候，被留置者出于自保，说出任何违背良心的夸大之词，甚至是丧心病狂的妄言诬告，都不足为怪。

我那定案的三十多万“小金库”，有一半以上的出处都是几年来逢年过节的人情往来，涉及不少上级领导。虽说没有书面的账目记录，但是我作为“一把手”对钱款的出入肯定是了然于心的，这一点办案人员十分清楚，所以他们就迫切地希望我能把去向和细节提供给他们，好以此为线索继续深挖，做点文章，争取能再立新功。 说实话，当时我的确是有些动摇了，但是权衡再三，我还是选择了沉默。因为，我不想仅仅因为我送的那些烟酒糖茶，就让有恩于我的人们经历和我一样的不幸。如果是那样，我实在是良心不安。当然，我并不是在保护谁，我也没有那个能耐。那时，我只有一个执念，就是在磨难过后能坦然面对所有的人。我清楚记得我当时说的话：“因为以后还要做人，所以我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

毕竟涉案金额不算多，再加上留置初期我难缠的表现，对于我的回答，专案组虽说很恼火，但也是无可奈何。结果，从上到下，我的案子没再牵涉到任何人。

虽然没有抓住检举他人的机会而得到宽大政策，对此我丝毫没有后悔。自己走到这一步，愿赌服输，不会抱怨，更不会“乱咬”，这是我的原则。结果，我也为我的原则付出了代价，专案组最后在留置结论上第一条就是对抗组织调查，建议从严。

然而，“倾巢之下，岂有完卵”。我的办公室主任最后还是被组织诫勉谈话；财务负责人则受到党内警告的处分，还被扣发一年绩效，对此我深表歉意。

好在他们都不计前嫌，在我被开除公职移送司法后，在公开场合都为我说了不少客观的公道话。我刑满出狱后，几乎所有人都在帮助我走出阴霾。在人走茶凉、世态炎凉的现实社会中，能做到这些实属难能可贵，我发自内心的感谢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