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第一百零九篇:衣食住行(31)信6
信,不仅仅是犯人与外面亲人朋友们的主要交流方式,在壁垒森严的监狱内,它更是狱友间传递信息的重要途径,是“监狱文化”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刚从“入监教育”分到监区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加上“新收”的那种紧张心理,所有新来的犯人对一切都小心翼翼、噤若寒蝉,生怕一句话没说好给自己带来无妄之灾。在那个阶段,基本上就是零交流。所以,在“入监教育”阶段患难与共的朋友就成了彼此倾诉,寻求帮助的对象。因为分到了不同的监区,每天出收工队列行进时擦肩而过的瞬间,再亲密的狱友也仅仅能靠眼神来交流,真是“咫尺天涯”。实在需要“互通有无”的时候,没有办法通过语言去沟通,写封信或者纸条委托“小岗”送达,就成了犯人们交往的主要方式。
在入监教育的时候,我上铺的狱友和我特别聊得来。在那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们相互鼓励着走完了那段对未来监狱生活充满迷茫和惶恐的艰难历程。
他叫王Y,四十岁,辽宁开原市人(县级市,隶属于铁岭市),因涉黑被判十年;他的老婆也有“大嫂”的做派,因为非法交易罪在山东被判四年;上初中的儿子只能留给爷爷奶奶抚养,当地曾威风显赫的一家子就这么妻离子散、灰飞烟灭了。如果在外面的世界,朗朗乾坤之下,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机会和这样一个人成为朋友并探寻他的内心世界,是监狱让我偏得了。乍一看王Y,无论如何都不会把他和黑社会老大联系起来。他看着眉清目秀,皮肤白皙,说话也很有条理,甚至说很具有逻辑性。不但没有那种“社会人”的粗俗,反而略显文艺和平静,这也是我愿意与他交流的主要原因。听得出来,王Y走南闯北的到过很多地方,行了万里路,思维和眼界肯定也会高于常人。他很少提及他的案情,只是说他遭了不少罪,看来的确是不堪回首。尽管很好奇,我也没有深问,没有必要在朋友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最让我们产生共鸣的就是旅游和各地的风土人情,他说他最喜欢的地方就是澳洲的库吉和邦代海滩,而这两处也恰好是我年轻时在那片大陆流连忘返的地方,谈起这些美好的回忆,我俩都会目光闪烁、唏嘘不已。每次热情洋溢的交流,我们彼此心照不宣,谈起的都是往日的诗和远方,尽量回避眼前的苟且和不堪。王Y总是劝我忘掉过去的“荣华富贵”,我也顺水推舟的开导他“前面的路还很长”。我和这个黑社会老大相见恨晚,友谊与日俱增。直到现在,我都疑惑自己是否具有《狂飙》里高启强的潜质。
入监教育结束,我们各奔东西,我去了四监区,他去了一监区。临别那一刻,他对我说:“周哥,你保重,我会联系你的。”我当时以为那就是一句客气话,谁知道,我还含糊了昔日黑社会大哥的能量,一个月后他就托“小岗”带给我一封短信。在信里,王Y除了寒暄,还告诉我,在四监区有一个以前跟他的兄弟,遇到麻烦可以找他。对于他说的话,我深信不疑,我觉得这就是所谓的仗义。当然,我马上就写了回信,抬头第一句就是:“王Y吾弟。。。”听起来就那么“有范儿”。
之后,我们又书信来往了几回,不过托“小岗”送信的成本不低,一个月至少一包“长征”。王Y好像变成了我的“小弟”,除了每周写信问候外,特别惦记我,给我做了一副棉手套,甚至把他们监区生产的羽绒马甲还给我弄了一件,而我也始终没有麻烦他的那个兄弟。我只能在回信中不断的鼓励他不要思想负担太重,督促他坚持锻炼身体,每次都特别“语重心长”。半年后,王Y突然没有了消息,我让“小岗”帮我打听打听,得到的消息是:我的这位狱友“调监”到河北的监狱了(涉黑罪犯两年必须转监)。
至今,我还清晰的记得他的音容笑貌,或许若干年后的人群中我们还会相遇,希望那时他还能记得我,我们还可以坐下来重温澳洲那片迷人的海滩。